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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馆的诚意:如何管理藏品

作者: 来源:《画廊》杂志 发布时间:2012-08-29 点击数:194

  撰文/采编:陈 颖 by Emma Chen

  5月17日,位于宁夏回族自治区省会银川的“黄河艺汇”项目在第12届香港艺博会现场正式对外宣布其规划,该项目投资17.6亿元人民币,主要包括银川市美术馆、艺术史公园、雕塑公园及艺术家村。此消息一出,立刻引起了广泛争议。质疑者提出,宁夏是中国最穷的省份之一,银川市如果要长期维持一个庞大的当代美术馆的正常运行,势必将扛起一笔沉重的财政负担,最终埋单的是广大纳税人。再者,该项目与银川市的文化基础设施、市民的文化素质教育发展并不同步,难免会落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尴尬境地。由此更追问到近年大兴土木的国内美术馆,是否成为了“圈地运动”的幌子,而美术馆体制、规范化管理等方面是否足以配得上如此华丽的建筑躯壳?面对质疑,项目董事吕澎(微博)透过媒体回应道,美术馆只是该项目的一部分,建设费用预算其实不到两亿,并表示现在谈论该项目为时尚早,一切等到美术馆开展之日,让事实来说话更为恰当。

  风波未定,一个月后的6月12日,香港西九龙文化艺术区管理局(West KowloonCultural District Authority)宣布,瑞士收藏家乌利·希克(Uli Sigg)将其收藏的1463件中国当代艺术品捐赠给将在2017年建成的香港M+美术馆,作为该馆的永久藏品。乌里o希克是前瑞士驻华大使、中国最早的外国投资者之一,他在30年前就开始收集中国当代艺术家包罗万象的作品,众所周知,当时尚处地下的当代艺术作品很少得到收藏家或美术馆的关注,因此他收藏的2200件作品包括了一些名家的早期知名作品。而就现时艺术市场对这些作品的强烈需求看来,再要去建立如此种类繁多的藏品是相当有难度的。于是,这批馈赠价值13亿港币的藏品的去向,再一次掀起了关于美术馆的热议。一个普遍的疑问便是,中国内地可谓美术馆林立,可是这批源自内地的作品为什么会落户于一直缺乏综合类美术馆的香港,还要是一个尚未完工的美术馆?

  无论这两个事件是否具备关联性,其时间上的接近难免会让人产生各种联想——无论人们对希克的动机和这批藏品的质量的评价如何,也无关藏品落户香港是否因为美术馆实力,以及政府的文化政策,也许也由于希克在回答藏品为什么选择香港时,巧妙的一句“国内美术馆还没有准备好”,联想当中有意无意间都散发着一股讽刺的味道,而且恰到好处地又向国内新一轮的美术馆热提出了尖锐的问题。

  美术馆与藏品——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随着香港国际艺博会(Art HK)的成功举行和越来越多国际艺术机构,如高古轩(Gagosian)、本布朗(Ben Brown)及白立方(White Cube)等在香港的落户,香港在国际当代艺术圈的地位日益上升,逐渐聚集了众人的目光。而M+作为香港建立收藏美术馆的首次尝试,希克捐赠的藏品无疑帮助香港在艺术道路上前进了一大步,在国际艺术圈颇具影响力的希克此举,无疑为香港成为国际艺术中心投下了信任的一票。

  对于希克最终选择香港而非大陆的原因,可谓众说纷纭,传言一位北京艺术家在去年4月的遭遇是他最终放弃内地机构的重要原因,然而希克则明确地表示,在他与大陆公共机构接洽过程中,并没有一家机构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来接受他的收藏,而所谓的“充分的准备”则引起了业界的各种猜想。

  目前正在筹建的深圳当代艺术馆也是希克曾经有意向捐赠藏品的美术馆,曾经参与该馆筹备工作的鲁虹在接受本刊采访时说道,希克的确广泛地对国内美术馆进行探索,就像为女儿找婆家一样,对方的物质条件都要了解透彻。然而,国内美术馆的好房子虽然不少,但是在规范化管理方面几乎没有能与国际接轨的,深谙国内美术馆运作的鲁虹谈到,严格意义上说,中国目前还没有一家合格的美术馆。美术馆应该是以丰富的收藏为主的,藏品才是美术馆业务建设的基础。在国内,大多数美术馆都没有收藏经费,而且沦为了一般的展览馆。成都当代美术馆副馆长蓝庆伟也在一篇文章中提到一个似乎众所周知的现象——国内美术馆目前的藏品来源,多为在美术馆举办的展览,亦即美术馆将固有的展厅资源作为获取藏品的手段,然而,这种看似是减少了收藏资金投入的操作方式,却有着十分现实的枷锁与矛盾,其以量取胜、杂乱无章、毫无体系等的收藏问题也随之而来。

  然而,国内美术馆对于现有藏品的研究也极为不够。2011年,接任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不久的王璜生(微博)在整理该馆馆藏时,发现了一张尘封已久的李叔同的油画作品《半裸女像》,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人们不禁存疑馆内依然尘封着类似的珍品。王璜生在回答媒体采访时回应道,这并不稀奇,就连国家博物馆(微博)也存在这样的情况,国内美术馆的管理系统一直不规范,作品档案的登记欠缺、信息不清晰、存放位置混乱,藏品收进来以后也并没有进行很好的保护,更谈不上研究。

  希克曾表示,他对于将藏品赠予内地是持谨慎态度的,与其说是文化政策以及对言论的控制让他却步,不如说他对国内美术馆长期保护并贮藏这些作品的能力感到不放心。希克说,他和M+美术馆的管理人士从两年前开始讨论捐赠事宜,该馆行政总监李立伟(Lars Nittve)向希克保证,他的藏品将被仔细编目,并会受到谨慎对待。

  曾任伦敦泰德现代美术馆 (Tate Modern)创馆馆长的李立伟,有着丰富的世界一流美术馆的经营经验,在接受本刊采访时,他强调了在他的理念中,藏品对于美术馆的意义:“没有藏品,美术馆就没有存在的意义。藏品可以给时下的展览提供历史性、概念性的参照,同时它还体现了美术馆的方向和理念。”

  针对国内无论是官方还是民营的美术馆在尚未确立自身美术馆的收藏体系与线路的前提下便匆匆开馆的现象,蓝庆伟称之为“冒进”,而许多世界一流美术馆的建立,都是基于现成的藏品。然而,一所美术馆真的需要永久性馆藏吗?

  李立伟在上任泰特现代美术馆馆长之时,他希望他的泰特是一座“动静结合”的学术型美术馆,一方面有现代主义大师的经典馆藏,另外也能灵活地与当代艺术家互动。他意识到,泰特像一张大的联邦大母船,4个分馆虽然有可以共享的资源,但泰特现代必须要有属于自己的独立馆藏。在他的经验中,拥有一个重要的馆藏,等于美术馆从此有了清晰的定位,从现实的角度而言,除了能正常发挥美术馆的教育功能,也是美术馆未来几十年里向其他美术馆提出借展和合作时的重要筹码。于是,泰特现代收藏的毕加索、马蒂斯、安迪·沃霍尔、蒙德里安、达利等艺术家的作品被分别摆放在3楼和5楼的展厅内,吸引着全世界的观众,并且以这些馆藏为中心向外辐射,继续填写艺术史。如今,泰特现代除了欧洲和北美的收藏区域以外,也积极向伊朗购买来自阿尔及利亚、埃及等国的艺术品,得以始终活跃于世界当代艺术的中心。泰特现代雄心勃勃,也成为人们不得不景仰的美术馆,而这一切并不是与生俱来的。

  如今上任香港M+,李立伟依然带着原有的经验和野心,希克捐赠的藏品名单中的326位艺术家,几乎组成了中国当代艺术30年的核心,当中也不失年轻的力量,可以预见的是,这些藏品将会是一块巨大的磁铁,通纳着亚洲以及世界其他地方的艺术。

  李立伟说道,人们常常陷入这样的误区,认为美术馆仅是一个建筑,于是只建一座房子,却不知道它应该包含什么。实际上一个美术馆的建立应该是由内向外的,起决定性作用的是它的理念、观点以及它的核心藏品。

  

  据悉,希克此次的捐赠行为并非纯粹出于慈善,他和M+美术馆之间存在着“部分捐赠、部分收购”的协议,而国内部分舆论对事件的质疑大多于此,相关人士在网络、微博上争吵得沸沸扬扬。

  李立伟在事情还没正式公布的时候曾经对媒体不指名地透露过:“一些专于亚洲当代艺术的西方收藏家一直在等待着一所他们可以信任的美术馆在亚洲创立、发展。”他说道,当这些藏家年老了,又不想家人因为巨额遗产税而负担这么大的收藏时,美术馆便是他们的收藏的最佳安身之所,而亚洲是他们建立起身家财富的地方,藏品回到亚洲,也是一种情结的回归。同时人们不能否认,相对于建立起严肃的收藏随之变卖的藏家而言,希克的捐赠不能不说是收藏界的一个极佳范例,而这种“部分捐赠、部分收购”的搜集藏品的模式,在国际间也已渐趋普遍,更对该美术馆对藏品绝对重视的形象毫无影响。

  然而对于一座尚未成型的美术馆,如此大规模的藏品捐赠确实非同寻常。希克在和西九龙文化管理局进行了两年的互动交流,他被李立伟期望建设一家世界级美术馆的抱负打动了——这恰恰和李立伟接任M+美术馆行政总监之事有相似之处。管理局最初接触李立伟时,给了他一份2006年由美术馆顾问小组撰写的文件,当中反思了一所立足亚洲的21世纪美术馆的意义,他们构思的美术馆要结合公众服务精神及美术馆理念,并要为亚洲建立新的美术馆标准。李立伟认为那是一份很聪明、很有远见而且极具挑战性的建议书。而负起这些重大的挑战与任命的基础,李立伟认为是想法和人才,而一些实践也证明M+具备达成这一愿景的能力和专业度。香港M+美术馆是在经历10年马拉松式的规划和公议之后才得以建设,直至今天依然接受各方的监督,在达成藏品捐赠意愿之后,还是坚持于5年后开馆。对于人们一再探求事件的本质,李立伟表示:“信任是绝对的主导因素。”而这个信任,除了给个人,更多的是来自对一种体制的放心。

  我们都不得不承认,国内的美术馆在规范化方面还有待探索和学习,而在当下,在新机构主义浪潮的冲击中,美术馆这种传统的艺术机构在中国的发展,更应该回到内在的建设,外在的好大喜功,伤害的只有当代艺术本身。当国内业界为所谓的机制不完善感到痛惜,为国家经费预算没有顾念美术馆的发展而遗憾之时,在M+这所美术馆从零到有的过程中,人们已经看到了这所声称要与西方各大主要美术馆平起平坐的美术馆,是如何向世界表达其诚意的。藉此,本刊对M+美术馆行政总监李立伟进行了专访。

  《画廊》:希克将这么庞大的藏品捐给一所还没成型的美术馆,这实际上可以说是捐给了大环境,而这个大环境可能是由政府营造的,也可能是艺术生态营造的,更可能来自于美术馆机制本身的吸引力,在您看来,香港和内地在以上的三个方面有哪些不同?您认为希克所说的“中国大陆尚未准备好接受这批藏品”,这句话可以从哪几方面去理解?

  李立伟(LarsNittve,以下简称“李”):这个问题可以从两方面回答。首先,与现有的美术馆相比,希克的确更赞赏M+的美术馆理念和策展视野。于此同时,他信任香港的核心价值观,例如法律法规和言论自由,这对一个世界级美术馆极为重要,更不用说当代艺术美术馆,当代艺术往往都极具争议。

  《画廊》:希克和M+之间的交涉有长达两年的时间,你们之间是如何建立起这种信任的?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是因为您个人的原因?

  李:之前,M+还没有成型,那时我刚签了合同,团队和发展计划尚未形成,工作也尚未开始。之后,希克继续了解我们的发展计划和团队、美术馆理念和收藏计划、美术馆建筑、以及在开幕前的展览计划。世界级美术馆的形象就是一步一步地逐渐开始塑造的,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实际也会这样落实。当然,这种信任不能说毫不涉及个人关系。基于我的个人经验及历程,希克相信我能够带领M+达到目标。

  《画廊》:据闻,希克的藏品目前估价13亿港币,这批藏品落户香港后会不会涉及到税收问题?香港政府需要为此支付多少的费用?M+因此会和希克有哪些后续的合作?

  李:将任何藏品带入香港都不涉及税收问题,这次情况也是如此。说到未来的合作,我们希望希克能够继续支持M+的发展,同时希克接受了我们的邀请,已是M+董事会成员。在2017年M+美术馆正式建成之前,我们也会乐意向希克策划的展览外借作品。

  《画廊》:M+在2007年左右就不断开始筹划各方事项,这批藏品对于M+而言是突如其来的吗?M+今后对这批藏品有哪些计划?例如,会否为这批藏品建立专门的馆等等?

  李:开始筹备设计方案是在2011年,而不是2007年,目前筹备过程已经接近尾声,8月底举办建筑设计方案竞赛。当然,在此过程中我们肯定会考虑这批藏品的特点和大小。

  《画廊》:您认为这批藏品意义在哪里?落户香港后,在新的政治、文化氛围下,M+会不会为这批作品带来新的研究和阐释?同时,这批藏品将给香港,甚至是南中国当代艺术带来何种影响?

  李:我的确认为,希克藏品使得M+能以独特的身份阐释1979年后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历程。自然,在接下来的几年我们会继续深化对这批藏品的研究和纪录,这项工作已经在M+的资深策展人皮力的领导下开始了,皮力的方向就是中国当代艺术。我们当然也会延续这批藏品讲述的故事,以香港艺术为核心,通纳亚洲以及世界其他地方的艺术,建立一个更大的收藏。整体来看,我们希望M+开馆时所展示的藏品、举办的展览和项目能够促进香港以及华南地区当代艺术和视觉文化的发展。历史告诉我们一个好的美术馆能够给艺术的发展带来不容低估的影响。我个人的一个例子就是伦敦太特美术馆。

  《画廊》:在您的一篇访谈中,您谈到M+会延续泰特现代美术馆的做法,先收藏到美术馆所在地区的核心作品,然后再从这些藏品辐射开去,您在泰特现代美术馆等国际一流美术馆的经营经验,将带给M+哪些经营理念上的影响?

  李:接手如此大型的项目,承载如此重大的理想,你肯定会拿出所有的经验,对我个人来说,则是泰特现代美术馆、斯德哥尔摩的现代美术馆、哥本哈根城外的路易西安纳现代美术馆和较小的瑞典马尔摩美术馆。这些美术馆无论是在处理艺术本身、与艺术家合作方面,还是在营造艺术与公众交接大型展览方面都走到了国际前沿。这些美术馆无论是专业标准、观众体验还是教育工作都达到了国际顶尖水平。我会将这些“顶尖水准”带到香港。但是,在能够挑战这些标准的同时,我们力图创建一个根据本地艺术特点和观众特点而设计的与众不同的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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