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的整个创作与改革开放完全同步，她既见证也参与了新时期文学的发展 （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上大学时，与同学崔琰在武大老斋舍楼顶上眺望

    人物简介：

    方方，著名作家。原名汪芳，1955年出生，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到湖北电视台任编辑，1989年调作协湖北分会从事专业创作，现任湖北省作家协会主席。

方方现已出版小说、散文集约六十余部。不少小说被译为英、法、日、意、葡、韩等文字在国外出版。代表作有长篇小说《乌泥湖年谱》，中篇小说《桃花灿烂》、《有爱无爱都铭心刻骨》等。1987年发表《风景》，被评论界认为“拉开了‘新写实主义’的序幕”。

□本报记者肖丽琼

那边情侣私语 这边埋头写作

书房曾是奢侈梦想

10月25日深夜，作家方方在自己的书房里，打开笔记本电脑，将脑中闪过的灵感“游丝”快速地记下。

二十多年前，上世纪80年代初，刚刚大学毕业的方方还住在单位的集体宿舍里，两个人一间，大约6平方米的地方，挤了两张床和一张小桌子，“跟我同屋的女孩与她男朋友头抵着头说悄悄话，我就在一旁写作。”

“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思考空间，在那时是一种奢侈的想法。”如今已经是湖北省作家协会主席的方方说，那时，作家们坐在一起，经常谈到的是，何时能有自己的一间书房。

方方说，现在，这早已不是问题。不仅如此，写作方式也发生了改变：电脑替代了笔和纸，它使写小说的速度加快，尤其修改作品异常方便；通讯和网络的发展令寄稿方式发生惊人变化；走到哪里想写立刻就可以写。

“不可否认，这一切物质条件的改变得益于改革开放。改革开放带来的物质上的变化是天翻地覆的，是值得夸耀的，使得作家的创作有了一个比较好的环境以及比较方便的工具。无论如何，不是这些改变，我不可能写出现在这么多作品出来。”方方说。

人生迷惘之际 高考带来转机

搬运工圆了大学梦

其实，这并不是改革开放对方方人生的最大影响。

时光回溯到1977年10月21日，花样年华的方方正在一家“运输合作社”做搬运。她那纤弱的身躯同男人一样扛起百把斤的大包，拉着装着几百斤货物的板车，或是开着吊车将钢筋吊起放下。

就在这天，中国各大媒介公布了恢复高考的消息，并透露，本年度的高考将于一个月后在全国范围内进行。

中断数年的高考制度终于恢复！

30年后，回想起刚看到报纸时的情形，方方依旧难抑激动之情，“我拿着报纸到处给人看，兴奋得仿佛自己掉到深渊里但马上就要得救的感觉。它把我已经彻底失望的读书心又唤了起来。”

方方自小随父母由南京搬到武汉，她有三个出色的哥哥：大哥当年是湖北省第一名考入清华大学的，二哥是东北大学的教授，小哥是搞航空的。然而，在方方求学期间，却遇上了文革，她成了搬运工。这4年时光，日后被方方称为“最失意的时候”：超负荷的强体力劳动，让她体力透支；没有书看，令她生活压抑，“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什么地方”。

当天晚上，方方回家便翻出早已泛黄的书本。4年的搬运工生活，让她完全找不到复习的方向。因为中学时数理化底子好，方方决定报考理科。但临到报考前，又对物理没有把握，觉得可能文科容易一点，便又临时改考文科。结果，1977年她败下阵来。

对方方来说，上大学这个梦想不会因为一次失败便放弃。1978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中国大地，方方重整旗鼓，准备再考。这一年她有了经验，一开始便复习文科。

方方回忆，第一天考过后，监考老师在巡视时常常会走到方方跟前伫足片刻。最后一门考完，监考老师对方方说，“我看了一下，这个考场估计就你可以考得上。”方方听了心花怒放，当晚，她高兴地和妈妈一起去看了场叫《五朵金花》的电影。

果然，方方轻松地考上了武汉大学中文系。

回想当年，方方仍感慨不已，“改革开放对我最大的影响，应该是我有了上大学的机会。虽然这是改革开放前夕发生的事，但它们实际上是连在一起的。它直接改变了我的命运。我很庆幸自己当年没有放弃。”

刻画时代群像 见证观念解放

亲历文学“突围”进程

在方方眼里，武汉这个大背景下，到处都是小说素材。

初上大学的那段日子，方方就常为自己当装卸工那段经历睡不着觉，这段经历的“影子”后来在她的多部小说中出现，“自小生活在纯粹知识分子的宿舍大院，对外面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装卸工生涯让我了解到另一群人的生活，就仿佛了解到了世界的另一面，不可避免地对我日后的创作产生影响。”

回望大学时的文学创作，方方首先想起的是和同学们成立的文学社。大家讨论的文学话题经常是诸如文学能不能写悲剧、文学是不是阶级斗争的工具等等。“我们甚至还讨论文学能不能写爱情。是不是很可笑？”说到这儿，方方也不禁有些苦笑。她形容那时的文学创作就像突围一样，一点点突破束缚在自己身上的绳索。

那时，学校里经常组织各种活动，方方也积极参与其中。但在一次全校的作文比赛中，面对口号似的命题，看似柔弱的她竟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我站起来就走掉了。我觉得既然是个作文竞赛，却让我写一些很概念的口号，很空，根本没办法往下写。走，是一种抗议的方式，表明我的态度。”虽然学校后来并没有追究方方的做法，但方方却认为，当时的做法是她人生路上的一次觉醒，而这种觉醒正是大学给予她的。

大三时，方方创作了第一篇小说，与莫泊桑的《羊脂球》同名，写一个青年在社会压力下堕落的故事，结果“因写了社会的黑暗面”，在学校里被老师当成反面教材批评。但是，方方“依然坚持自己的一些理念”，一直用冷峻的眼光剖析现实，描写底层人物的生存状态，在老辣刚健的文字中表达自己的观察和思考。她先后发表的《大蓬车上》、《十八岁进行曲》、《风景》、《祖父在父亲心中》、《行云流水》、《桃花灿烂》等一系列作品，被评论界评为“拉开了新写实主义序幕”。

在百度方方“贴吧”里，一篇“你最喜欢方方哪部作品”的帖子后面，网友们争相跟帖，《桃花灿烂》、《风景》、《祖父在父亲心中》、《乌泥湖年谱》“出镜率”极高。一位网友留言说：“从《大蓬车上》中汽车修理厂的“电喇叭”、化肥厂的“化肥”，搬运站的“车钳刨”、肉联厂的“屠夫”，到《桃花灿烂》中的“粞”，《埋伏》中的“科长”、“叶民主”；由《行为艺术》中“我一生都想做一个令世人瞩目的艺术家”的“我”，到《船的沉没》中独身女人的“我”，等等。方方笔下的人物虽小，他们的社会地位虽卑下，但他们人格的力量是伟大的。正是这些小人物的人格力量及他们的高尚情操，构筑着中华民族的脊梁。”

“如果从1982年我正式发表的第一篇小说《大蓬车上》算起，我的整个创作是与国家的改革开放完全同步，我既见证也参与了新时期文学的发展。”方方说，粉碎“四人帮”初期，因为大批作家被解放出来，他们有一个迸发期，那时候是文学创作的一个高潮。她就是在那个时期的尾声中开始创作。另外便是1985年，一批被称为“寻根”小说的出现以及一批现代小说的兴起，使得当代文学有了深度，其水准远远高于之前的“伤痕文学”时期。上世纪80年代末期，文学进入低潮，基本比较平静，不再有让人激动人心的所谓文学高潮。文学自此开始“走”自己的路了，而在这条路上，湖北作家以本色创作走得十分扎实，并形成湖北文学最大的特点：写实精神或者说是批判现实主义精神。

力争多做实事 推动湖北原创

低调“主席”古道热肠

33岁的武汉文联专业作家李修文第一次看方方的作品是在中学时期，“《桃花灿烂》所描述的虽是一个爱情故事，揭示却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中国改革开放刚刚萌芽、社会思想解放的大背景下，青年人的一种内心解放。”

李修文给予《风景》极高的评价，“在不长的篇幅中，将人性的善恶之融合刻画得如此深刻，堪称中国当代文学三十年最优秀的作品之一”。他认为，方方之所以能有这样的成就，是由她的核心价值观决定的，“写作于她不是单纯的创作，而是一种生活方式。正因为如此，在后来‘先锋派’甚嚣尘上之时，方方仍以她的文学作品和个人魅力提醒读者和作者们，务必要尊重现实。”

李修文和方方的交往缘于十几年前，那时，李修文的写作事业刚刚起步。一次偶遇方方，“她主动提起，看了我发表在《钟山》上的小说”。后来，方方又为李修文进入省作协积极奔走，尽管因种种原因没能成功，但李修文对此却十分感念，“她没有大牌作家派头，一直非常乐意帮助年轻的作家。”

2007年，方方以高票当选湖北作协主席。但她仍乐意被称呼为“作家方方”，而不是“方方主席”。方方表示，当初让她当作协主席时，“我一直喜欢自由自在、独来独往的生活方式，它让我的写作非常松弛，也非常随意。我担心这个主席会影响我喜欢的生活方式，影响我的心态。”

最终，想为湖北的基层作家做些事情的想法让她坚持了下来。“我想帮湖北的几个农民作家出书，也想帮一些优秀作家出书，让他们的创作更上一层楼。还想推动湖北的原创小说，想让女作者的文学路能够走得轻松一点。想得很多，做起来不易。我不擅长说大话，还是慢慢努力吧。”方方说。